這是導演王偉邁入社會的第十七年。
15歲，他在一家複印店學習使用修圖軟件；17歲，他在一家婚慶公司任職，做視頻剪輯；19歲，他在北京“漂”了一年，後來又去了“中國電影的搖籃”長春，認識了五百，兩人成了哥們兒，開始搗鼓製作網劇；27歲，他正式加入五百發起的弧光聯盟，跟一幫兄弟一起打拼；28歲，他接下刑偵網劇《白夜追兇》，第一次獨立執導，迎來了屬於自己的“爆發年”。
2017年的夏天，《白夜追兇》上線一個月，點播量突破20億，口碑穩居高位。發福過氣的男演員潘粵明由此迎來了事業的“第二春”，王偉這個名字也開始進入公衆的視野。
王偉和潘粵明。
今年王偉32歲。11月6日，他獨立執導的第二部影視劇《隱祕而偉大》開播，收視奪冠。
《隱祕而偉大》海報。
因爲漫長，所以真實
從拿到劇本到決定拍《隱祕而偉大》，王偉只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。3年前那個夏天，對於《白夜追兇》出人意料地走紅，他有些猝不及防，緊接着各種新劇本找上了門。在紛至沓來的劇本堆裏，王偉一眼看中了這個故事：
抗戰勝利後，上海福安弄長大的法學院高材生顧耀東，懷揣着“匡扶正義、保護百姓”的理想成爲一名警察，又被捲入共產黨地下情報網和國民黨警察的激烈鬥爭中。亂世亂局之下，他做出了忠於自己信仰的選擇。
《隱祕而偉大》宣傳海報。
這是王偉拍戲至今最喜歡的一個故事。“它是個年代劇，但你很難把它歸於某種類型片。它包含了諜戰、職場、鄰里、親情、人生百態。”而最打動王偉的，是“小人物身上的真善美”。
《隱祕而偉大》由一對“80後”夫妻檔編劇創作。夫妻兩人是同學，都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戲劇影視文學專業，一個負責壘構架，另一個負責寫臺詞。雙作者的創作 ，讓劇裏男性視角與女性視角兼備。相比於快節奏的諜戰劇，《隱祕而偉大》多了許多細膩與溫情。
王偉的鏡頭還原了劇本中的所有細節。第一集從1946年，抗戰勝利、百廢待興的大上海切入。一開頭，報童在叫賣，和平到來的好消息傳遍大街小巷。在這樣的期盼下，福安弄顧家小兒子當上了警察，街坊們津津樂道。顧家媽媽包着包子，爸爸擦着皮鞋，一家子喜氣洋洋。
煙火氣延續了整部劇——顧家爸爸和顧家媽媽爲了“鈔票換金子”的事，在飯桌上吵吵起來；小外甥不小心“泄露”了顧耀東只是個小戶籍警的“祕密”，捱了家長一頓揍；弄堂鄰居家小學剛畢業的福朵因爲戰亂成了孤兒，顧家爸爸在飯桌上大聲宣佈，“我們從此多了一個小女兒”。還有一場戲，警員趙志勇送患病的媽媽回老家，他並不知道這是與母親的最後一面。拍這場戲時，王偉唯一一次在片場落淚。他說：“希望大家看到這些故事，能感受到一些溫情。”
王偉在《隱祕而偉大》片場。
另一大焦點，則落到了李易峯飾演的顧耀東身上。顧耀東是個直愣愣的“鐵憨憨”。作爲法學院畢業的高材生，他善於思考，卻不懂人際，辦起事來帶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勁兒。入職第一個月，新來的顧耀東要給領導端茶倒水，幫老警察背黑鍋，被“老油子”品頭論足。但即便在如此環境下，他眼神裏還能閃耀着立志大幹一番的興奮。
《隱祕而偉大》中，李易峯飾演的顧耀東。
“我和李易峯都太喜歡顧耀東這個角色了，有夢想的人都懂他的‘傻’。”王偉說。
也有網友調侃，“顧耀東經歷了諜戰片史上最漫長的成長”。前10集，顧耀東橫衝直撞，在弄堂裏追小偷，和猥瑣的小報記者鬥智鬥勇；演到10多集，他在不自覺中，捲入共產黨的一場祕密營救行動，被列入“黨員發展名單”；20多集的時候，善良的鄰居成了國民黨官員的替罪羊，他爲了討回公道，和上司硬碰硬，差點丟了性命；到了三四十集，顧耀東終於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，也在職場上成熟起來，學會了“僞裝自己”“曲線救國”。
看到這些評論，王偉笑了起來，他反倒覺得，“因爲漫長，所以真實”。“故事到了51集大結局，顧耀東成了新中國上海市安公局的一個小科長，依舊沒什麼存在感。《隱祕而偉大》拍的就是平凡人。”
電視劇熱播期間，王偉截了莫言新作《晚熟的人》裏的一段話，發在微博上，送給現實中的“顧耀東們”：
“本性善良的人都晚熟。當別人聰明伶俐時，他們又傻又呆；當別人權衡利弊時，他們一片赤誠；當別人心機用盡，他們靈魂開竅；後來雖然開竅了，但內心還會保持善良與赤誠。他們不斷地尋找同類，但最後變成了孤獨的那一個。”
“顧耀東激勵了我們”
從開拍到殺青，王偉在《隱祕而偉大》的劇組連軸轉了158天，全程無休，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。他回憶那段日子，“體力上很煎熬，同時還要兼顧創作。從某種程度上，是顧耀東激勵了我們”。
2018年初《隱祕而偉大》正式開機。
歌頌平凡人的《隱祕而偉大》，也是王偉拍給自己的。“我一路走來，和顧耀東的際遇有許多類似的地方。從十幾歲一直到現在，我想幹的事從來沒變過。”
王偉出生在哈爾濱的一個小鎮，在一個溫馨家庭里長大。“我也有個小外甥，總是‘舅舅、舅舅’地跟在我後頭，找我要好吃的好玩的。”拍《隱祕而偉大》的時候，王偉就想起了自己調皮的小外甥，於是給顧耀東去警局報到的那場戲，加上了一個細節——外甥多多拿走了他的警帽，戴在自己腦袋上，“舅舅，你的帽子真好看”。
15歲，在青春叛逆的年紀，王偉開始對讀書考學厭倦。他去複印店打工，學習使用修圖軟件。17歲，他又在一家婚慶公司任職，做視頻剪輯師。“幹了一年，我覺得自己已經入了門。那會兒不都北漂嗎，我也想去北京闖一闖。”
19歲的王偉成了標準的“社會人”，每天都往北京雍和宮人才市場跑。那時正值中國第一批互聯網企業的發展潮，王偉在一家互聯網廣告代理公司找到了工作。平平淡淡幹了一年後，他選擇了離開。“看着一撥撥的年輕人來到這裏，又離開這裏。”
回到哈爾濱，婚慶公司的前老闆向他發出邀約：回來幫我管理公司。“他是個‘60後’，我們卻處得像兄弟。”蔫蔫待了一段時間，王偉不甘心。這個時候，朋友跟他聊夢想：去長春。那裏有新中國第一家電影製片廠，是中國電影人扎堆的地方。
新一輪的漂泊又開始了。到長春的頭一個月，他泡在網吧。那是2009年，國內剛出現網絡電影，王偉發現了一個叫“五百”的導演，“這哥們拍得真不錯”。他撥通了電話，跟五百說：“我想跟着你幹。”
進了新團隊，王偉一下子覺得，“這正是我想找的地方”。跟一羣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一起，他從剪輯師幹到B組導演，再到聯合導演，從《刷車》拍到《櫻爲愛情》再到《畫江湖之不良人》，捧回了大大小小的獎項。
《畫江湖之不良人》海報。
回憶起那段日子，王偉印象最深刻的是，“和兄弟們在一起的好時光”。“五百大我8歲，但我進入社會比他還早一年。剛到長春的時候，我們在工作室打地鋪，在路邊燒烤攤喝通宵，整夜整夜地聊未來。我們聊以後要拍什麼樣的東西，要怎樣振興中國的電影事業。也不知道當時哪兒來的自信，反正就是有個信念。”
“現在都長大了，再聊這些，總覺得有些矯情。”於是王偉把回憶藏在鏡頭裏。
《隱祕而偉大》中有一場戲，顧耀東送別處長夏繼成，刑警二處的兄弟們在深夜的上海街頭喝酒聊天。那晚顧耀東醉得不省人事，夏繼成也喝多了，踉踉蹌蹌地揹他回家。“拍那場戲之前，李易峯和王瀧正（夏繼成飾演者）兩人在馬路上各灌了兩瓶紅酒，我也喝了白酒。拍完那一場戲，大家都‘斷片’了。”
那晚在片場，王偉想起了多年前，“我們什麼都沒有，全靠夢想堅持了過來”。
“人要忠於自己年輕時的夢想”
隨着網絡劇行業的集中爆發，五百團隊接二連三地出了幾部網劇爆款，王偉也一步步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。2017年，他交出了那部“出圈”之作——《白夜追兇》。
《白夜追兇》中，弟弟關宏宇武警部隊出身，因爲突如其來的“2·13”津港滅門慘案而被全國通緝。哥哥關宏峯是刑偵專家，發誓要幫弟弟洗清冤屈。但哥哥有“黑暗恐懼症”，晚上只能由弟弟假扮哥哥出門查案，哥哥則需要假扮弟弟在家。燒腦懸疑的情節，觀衆看得大呼過癮；劇中對人性光明與黑暗、自我掙扎與救贖的探討，又讓觀衆陷入沉思。不過在王偉看來，最打動自己的，是幾場“兄弟間的男人戲”。
《白夜追兇》中，潘粵明一人扮演關宏峯、關宏宇。
拍《白夜追兇》之前，王偉從沒想過自己能“火”。《白夜追兇》播完，他又期盼着，“這波熱度能趕緊過去，讓我儘快忘掉它”。從2018年9月《隱祕而偉大》殺青，到2020年11月劇集上線，他苦等了兩年，“一陣一陣地焦慮”。“那天《隱祕而偉大》媒體看片會上，我跟大家說，介紹自己的時候，終於可以聊聊新作品了。”
上個月，王偉獨立執導的第三部影視劇《人生若只如初見》殺青，“那又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劇本”。故事發生在晚清，國家山河破碎，有志青年滿腔熱血，立志救家國於危難。
王偉不是科班出身的導演，或許因爲進入社會早，他喜歡的東西都偏成熟。每天睡前王偉有個習慣，要聽一段歷史廣播，“所以我挑劇本的時候，也總帶着這樣的情懷”。
20歲出頭，王偉的QQ簽名是：睿智的放棄，遠勝盲目的執着，“那個人生階段，最重要的是選擇和方向”；25歲以後，簽名換成了：跬步，以至千里，“當你決定走出第一步，往後就踏踏實實地積累”；拍完《隱祕而偉大》，王偉覺得簽名又該換了，出現在劇中的一句席勒的詩正合適：“人要忠於自己年輕時的夢想。”
在《隱祕而偉大》裏，他悄悄埋下一條獨立於劇情外的副線——一組“老人與狗”的鏡頭。推着垃圾車的老人慢悠悠走在弄堂裏，一條小土狗跟在後頭。
“他們沒和劇中人物對視過一眼，卻又一直在這個故事裏。”顧耀東失落時，鏡頭切到了老人與小狗的畫面，老人摸摸小狗的頭，耐心安撫它；夏繼成親自開車送顧耀東回家，一旁是老人捧水給小狗喝；夏繼成要離開，顧耀東躲在房間，這時小狗又出現了。外面大雨磅礴，它躲在那輛破舊的垃圾車下面，顯得無助又可憐。
“我把自己的經歷放在了這組鏡頭裏”，王偉說，“也把它們送給每一個默默追逐夢想的平凡人。”（來源|人民文娛 作者|毛予菲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