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小說善終是由玖拾陸寫的,講述的是杜家有女,成親三月,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,從此聚少離多。成婚五年,丈夫戰死沙場,馬革裹屍。她流盡眼淚,過繼族子,青燈古佛,換來一座貞節牌坊。這是她一生榮耀,亦是一世桎梏。年老之時,她才知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……
善終小說簡介
杜家有女,成親三月,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,從此聚少離多。成婚五年,丈夫戰死沙場,馬革裹屍。她流盡眼淚,過繼族子,青燈古佛,換來一座貞節牌坊。這是她一生榮耀,亦是一世桎梏。年老之時,她才知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,卻已無仇可報。她看到滿院子的花,就如他掀開蓋頭的那一日,她聽見爽朗笑聲,一如他在她身邊的那些年。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,她站在牌坊下,手扶冰冷石柱,她不要這貞節之名,她只要他能陪她到老。她不要養別人的孩子,她要他們的親兒。若能回到從前,她絕不讓丈夫枉死,絕不讓仇人善終!
善終小說試讀
第一章
檀香濃郁。
沒有開窗,這味道就一直縈繞在佛堂裏。
除了捻動佛珠的聲音,再也聽不到其他。
跪在佛前的老人頭髮花白,她的嘴一張一合,無聲誦經。
從日出誦到日落。
她已經習慣了,就如習慣這檀香味一樣。
青燈古佛半輩子,本該是安心,亦死心,什麼念頭都該死了,燒成這佛前的青灰。
可這半年,她已經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了,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,一下重過一下。
仿若香爐裏那些許久未清理的青灰,猛得落入了火星。
想要燒起來,卻又有些無能爲力。
緩緩擡起渾濁的雙眼,望着觀音手中的楊柳枝,恍惚間,只覺得那青蔥柳枝似是開出了紫色的花。
呼吸之間,除了習以爲常的檀香味,還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味。
是雲蘿花的味道。
沉重的眼皮顫了顫,胸中有石千斤重,卻落不出一滴眼淚來。
“老太太,三爺來了,請您用膳。”
蒼老得如同枯樹一般的聲音打破了沉靜。
鼻息間的花香瞬間散去,楊柳枝依舊是楊柳枝。
微微乾裂的脣角溢出一聲輕嘆,她已是老太太了,會喚她“雲蘿”的人,都不在了。
那個人,已經不在了。
雲蘿慢吞吞應了一聲,慢吞吞放下了佛珠,慢吞吞站起來,慢吞吞揉一揉酸脹的雙腿,慢吞吞往外走。
佛堂外,一雙有力的雙手攙扶住了顫顫巍巍的老人,少年笑着道:“祖母,我來陪你用飯了。”
笑容燦爛綻放,便是這冬日也染了暖色,與印象中那已半輩子未見的容顏有五分相似,雲蘿深深凝視了許久,不自禁地朝少年擡起手來,目光觸及那指甲微黃、滿是褶皺的手時,她的動作倏然停頓,緩緩垂下手,淡淡道:“走吧。”
少年的眼底閃過一絲不忍,他知道祖母又一次認錯人了,這半年來,她總在他身上看見別人的影子。
其實,祖母想見的人,是父親吧……
而父親,卻因爲顧及母親,再不肯來見一見祖母了,甚至是不讓他們兄弟幾個來。
年紀大了,常年茹素,吃得格外簡單。
即便如此,桌上的菜也沒有動幾口,少年猶豫再三,試探着開了口:“祖母,您別怪父親,他……”
雲蘿放下筷子,直直看着少年,用目光止住了他的話,沉沉道:“我想去看看牌坊。”
夕陽下,青石牌坊寒冷壓抑,如一座大山,壓在跟前。
雲蘿仰着頭,無言看了許久。
這是一座貞節牌坊。
她的一輩子就是一座貞節牌坊。
那一年陽春三月,杜家五娘雲蘿出嫁,成親三月,丈夫領皇命披掛出征,從此聚少離多。
成婚五年,丈夫戰死沙場,馬革裹屍。
她流盡了眼淚,過繼族子,青燈古佛,換來這一座御賜的貞潔牌坊。
這是她一生榮耀,亦是一世桎梏。
良久,雲蘿嘆了一句:“我知道,只是知道得太晚了,養別人的兒子,和養親兒,總是不一樣的。”
少年先是一怔,待反應過來,他的面上全是狼狽,本能地搖了搖頭,可替父親辯解的話全部被堵在了嗓子裏。
這些年,他也聽了許多傳言。
那些人說,祖母對父親的感情是畸形的,是違背倫常的,祖母把父親當做了祖父的替身,什麼母子之情,早已經變了味。
父親再不敢接近祖母,即便如今祖母已是老邁之軀,即便父親自己也已經年過半百。
母親提起祖母時,更是恨得咬牙切齒,如同被人窺視了心愛之物。
只有他自己,不顧母親反對,一而再、再而三地來看望祖母。
他至始至終都覺得,祖母眸子裏的慈愛和關懷,不是那些人說得那般。
“祖母……”
雲蘿苦笑搖了搖頭。
她記得,那是她寡居的第十年,族人把一個五歲的男孩帶到了她的面前。
雲蘿的本意是拒絕,可看到那個孩子的眼睛時,她鬼使神差點了頭。
這一養就是一生,她把心中僅存的那一點溫暖全部給了養子,出天花時衣不解帶,練功受傷時費心照顧,她以爲她做得足夠好,可只等兒媳進門,才明白,不過鏡中水月。
母慈兒孝,在他們眼中成了她的心思不正,成了她的污點。
流言蜚語撲面而來,雲蘿選擇了放手,她的心,死了。
若是親兒,又何至於背上如此罵名。
她固執地認爲,只要有一間佛堂,一串佛珠,也就夠了。
直到半年前,雲蘿才知道,丈夫之死是一場陰謀,她跪在佛前三天三夜,想了三天三夜。
她錯了嗎?
從前,姐妹們都說,嫁與將士就是一場豪賭,她不願賭,與長輩大鬧一場,最後被母親以死相逼上了轎;
從前,大姑姐說,這一去他怕是再無回來之日,她哭着求着,最後他帶着滿腹牽掛去了邊疆。
一語成真,她輸得徹底,與父母決裂,接受族中安排,她如同一個偶人,一步一步走了幾十年。
這半年,雲蘿經常夢見滿院子的花,香氣撲鼻,衝散了束縛住她包裹住她的檀香。
那些往事,那些壓抑了半輩子的思念、愛戀、不捨、愧疚如翻山倒海一般,一股腦兒地涌了出來。
她一點一點想起來,他掀起蓋頭的那一日,亦是滿院子的花,賀喜之人念着“前程似錦”、“如花美眷”。她聽見了他的爽朗笑聲,一如他在她身邊的那些年。
可曾想過,前程如錦的少年英年早逝,成了邊疆白骨?可曾想過,如花美眷早早凋謝,成了沒有心的誦經人?
雲蘿緩步上前,扶住了冰涼的石柱。
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了,她一直夢見從前,夢見他,夢見他如冬日暖陽一般的笑容。
他爲她種下一院子的雲蘿花,每每花開之時,都會採摘一串置於窗前;
他爲她戴上溫潤的東珠,如玉皓腕,久久不肯鬆手;
他爲她抗住長輩的苛責和刁難,護她於身後;
他爲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,
除了,平安歸來……
黯然回首,那些曾經模糊的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,又一點點歸於模糊……
她真的錯了!
明明是那麼好的兒郎啊,她爲何要相信那些閒言碎語?爲何要被逼着才上轎?爲何要讓他帶着牽掛上陣?爲何要傷透父母的心?爲何直到捧着他的牌位痛哭之時才明白一顆心已然交付?
爲何!
爲何!
雲蘿覺得這牌坊可恨可惡,手指用力,劃出五道血痕。
她想報仇,卻已無仇可報,她的仇人,都在這牌坊後頭的祠堂裏,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牌位。
看得到,卻不能砸。
夜漸漸深了,年老之人總是難以入眠。
迷迷糊糊的,她聽見守夜丫鬟開了門,低低幾句細語,喚來一聲驚呼。
“牌坊、牌坊倒了?”
雲蘿一下子清醒了,她掙扎着想要坐起來,可四肢使不出一點力氣。
她躺在牀上,深深呼吸,慢慢挑起了脣角,目光凌烈。
倒了,倒也了好。
貞節牌坊,要來何用!
她已經被困住了一輩子,難道在老死之後,還要讓那牌坊壓得喘不過氣嗎?
呼吸重了,丫鬟婆子們進進出出,院子裏燈火通明,不似深夜,仿若白日。
“老太太,再堅持堅持,三爺、三爺很快就來看您了。”
雲蘿瞪大了渾濁的眼睛,她模糊地看到有人進來坐在了牀邊,眉宇清俊,與記憶中無二。
伸出手去,卻是無法觸及,如這五十年無數次的午夜夢迴。
雲蘿淚流滿面。
她早成了白髮老人,而那個人永遠在最好的年華里。
她要隨他而去,隨他回到那刻在記憶之中揮之不去的雲蘿花開的年華里……
乾裂嘴脣囁囁,手輕輕垂在了牀沿,雲蘿笑了留下了最後兩個字。
世子……
哭聲遠了,她的眼前是倒塌的牌坊,是毀了半邊牆的祠堂。
雲蘿的心鈍痛,痛得喘不過氣來。
她不要那人早早被供進了祠堂,她只要他能陪她到老。她不要養別人的孩子,她要他們的親兒!
若能回到從前,她決不讓丈夫枉死,絕不會讓仇人善終!
意識消散前,她深深望了一眼祠堂,尋到了她心心念唸的人。
曾經的定國侯世子穆連瀟。
第二章
杜雲蘿睜開眼睛時,外頭已經大亮了。
入眼是淺米分的輕紗幔帳,繡了落英繽紛,一如春日裏清風拂過時的爛漫。
杜雲蘿一怔,她有多少年沒有用過這樣的色調了?自從丈夫戰死後,她的牀上掛着的永遠都是青灰色的幔帳。
坐起身來,伸手輕撫,柔軟輕紗上的手指白皙纖長,指甲染了鳳仙,色彩鮮豔。
杜雲蘿的眸子倏然一緊,仔細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手。
這絕不是一雙暮年老人該有的手,她的手應該是指甲微黃、滿是褶皺,這是……
她倒吸了一口涼氣,一把掀開了幔帳,探出頭去。
牀尾的架子上掛着準備好的衣衫,牆角花架上擺着好看的花瓶,繡了錦鯉戲水的插屏遮擋了通往外間的路。
這裏,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。
杜雲蘿愕然,這是怎麼回事?
“姑娘醒了?”
許是聽見了內室裏的動靜,一丫鬟繞過插屏走到牀前,隨手將幔帳掛在了蓮花掛鉤上。
杜雲蘿擡眸看她,瓜子臉、柳葉眉,晶亮的眸子似是會說話,笑起來時臉上有淺淺梨渦,這幅模樣,勝過畫中仕女。
“錦靈。”杜雲蘿喃喃喚道。
“姑娘,時候不早了,今兒個要去老太太那兒請安,不能遲了。奴婢伺候您淨面,等錦蕊來了,讓她給姑娘梳頭。”錦靈一面說,一面扶着杜雲蘿起身。
杜雲蘿腦海一片空白,木然由着她動作,溫熱的帕子擦過臉頰時,她才如夢初醒般一個激靈,縮了縮脖子。
錦靈敏銳:“姑娘,可是這水太涼了些?”
杜雲蘿搖頭,好多話想問錦靈又不知道如何開口,只好隨着她在梳妝檯前坐下。
錦靈手腳麻利地替她勻臉,杜雲蘿望着鏡中的容顏,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拽得緊緊的,這才抑制住了要脫口而出的驚呼。
鏡中人,纔是豆蔻模樣,膚色均勻細膩,睫毛密密,櫻脣無需點胭脂便已紅潤。
這,不是老邁的杜雲蘿,這是她的從前。
待字閨中的從前。
她怔怔看了許久,將鏡中模樣都刻在腦海裏,雖然面不改色,可只有杜雲蘿自己才明白此刻內心有多麼激動,她的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。
她,真的回來了嗎?
不知不覺間,淚水順着臉頰滑落,滴在了手背上。
錦靈不知她爲何突然哭了,趕忙取了帕子來,急切又關心:“姑娘這是怎麼了?可是昨夜裏魘着了?哎呀姑娘,您快看外頭,日頭正好,天啊,暖洋洋的,一會兒出去走動走動,再不好的噩夢也都過去了。”
杜雲蘿眨了眨眼,淚水溼了睫毛,視線模糊了,她偏轉過頭順着錦靈打開的窗子往外頭瞧。
春光明媚,小丫鬟們低低說笑的聲音似那黃鸝鳥。
接過帕子在臉上擦了擦,杜雲蘿一點點彎了脣角,扯出一個笑容來:“錦靈你說得對,就是一場噩夢。過去了,都過去了,我醒來了,往後,就清明通透了。”
錦靈總覺得這話中有話,可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如何問,便順着點了點頭:“是啊,夢醒了便好了。”
杜雲蘿握住了錦靈的手。
那噩夢裏,她做錯了太多事,對不起了太多人,看到錦靈時,她心中的愧疚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錦靈的容貌太招人了,府裏多少人惦記着,回事處趙管事的婆娘來求了她數次,她點頭應了,將錦靈配給了趙管事的侄兒。
卻不想,這就是把錦靈推入了火坑,不過兩年,香消玉損。
年老後回憶舊事,她每每都會想,若是錦靈還在,定會拘着她勸着她,不會讓她那般與穆連瀟置氣耍心思,不會讓她使性子害得穆連瀟帶着滿滿的愧疚和牽掛出征,不會讓她叫那些虎豹豺狼吞了吃了,不會讓她孤苦伶仃地走過了一輩子。
錦靈,錦靈纔是真正貼心貼肺爲她好的。
“錦靈兒,不用叫錦蕊了,你替我梳頭吧。”杜雲蘿低聲道。
錦靈怔了怔,姑娘只在逗趣時纔會這般叫她,往日裏倒是錦蕊兒錦蕊兒的多些,一來親近,二來有趣,有媽媽們聽見了,有事沒事也會這般打趣她們。
姑娘還有心情逗趣,大抵是沒事的吧。
可姑娘的頭素來是錦蕊梳的,姑娘喜歡錦蕊的手藝,自己也就不班門弄斧,一概交由錦蕊。
今日接了這差事,也不知道錦蕊會怎麼想。
只是,姑娘吩咐了,還能推脫不成?
錦靈想歸想,嘴上還是應了,仔細又小心地替杜雲蘿梳了頭,又從首飾盒裏挑出幾朵簪花插上。
“姑娘,您看看。”
錦靈取了銅鏡,前後左右照了照,姑娘素來挑剔,梳頭這種事情,她總是做不到讓姑娘滿意,等杜雲蘿不假思索地點了頭,錦靈才放下心來。
她悄悄打量杜雲蘿的眉宇,分明是瞧慣了的容顏,她怎麼就覺得,今日的姑娘似是有些不一樣。
沒有那般挑剔了,少了些嬌氣,整個人都沉穩了……
錦蕊從外頭進來時,見杜雲蘿已經梳洗妥當了,她微微一怔,掃了錦靈一眼,這才笑着道:“姑娘,奴婢來遲了。”
杜雲蘿睨了錦蕊一眼,道:“來遲了,就自己領罰,去花園裏取兩盆芍藥來。”
錦蕊撲哧笑了:“姑娘,那可是大姑娘精心養的,昨兒個纔剛開呢,今兒就搬回來,大姑娘準要和您急的。”
杜雲蘿聞言,心中一動。
錦蕊喚大姐爲大姑娘,這麼說,大姐還未出閣?
杜雲蘿記得很清楚,大姐杜雲茹是永安十八年的八月出閣的。如今芍藥剛開,大抵是三月末四月初的春天。
今年,到底是十八年、十七年、還是……
杜雲蘿略一思忖,道:“大姐的不就是我的,這會兒不給了我,難不成,她往後還要帶去婆家不成?”
“姑娘呦!哪有把什麼婆家孃家掛在嘴上的,您不怕,大姑娘可是個面兒薄的。便是大姑娘再過半年就出閣了,您也別這般打趣她呀。”錦蕊急急道。
錦靈猛得擡頭,目光在杜雲蘿身上一轉,又垂下眸去。
這纔對,她家姑娘就是這個脾性,她想要的就是她的。
杜雲蘿的注意力不在錦靈身上,她只聽見了自己焦躁的心跳聲。
她知道了,這是永安十八年的春天。
也就是這個時節裏,定遠侯府頭一回遣人遞了口信,試探杜家的意思。
這些長輩們之間的事情,原本不該杜雲蘿知道,可偏偏傳了些出來,杜雲蘿聽了姐妹們的話,不喜定遠侯府那出生入死的武將身份,衝到蓮福苑裏大鬧了一場。
雖說後來婚事還是成了,但定遠侯府的老太君和穆連瀟的母親周氏對她極其不滿,畢竟,在侯府眼中,他們已經是低頭娶媳婦了,卻還叫人嫌棄到這個份上,實在是落了臉面。
這一回,她是斷斷不會再聽那些閒言碎語了。
她的心,已經給了穆連瀟,無論過去五年、五十年,還是一輩子、兩輩子,既然可以再與他相見,爲何還要做些扯後腿的事情?
杜雲蘿看着鏡中人,緩緩露了笑顏。
世子爺,我站在牌坊前發過誓,我對着那桎梏了我一生的牌坊發過誓。
若能回到從前,我絕不會讓你枉死,絕不會讓他們善終。
現在,我回來了。
第三章
東稍間裏備了早飯,杜雲蘿慢條斯理用完,起身往外走。
她住的安華院位於杜府的東北角,穿過穿堂,便能到了父母住的清暉園,杜雲茹快要嫁人了,現今讓母親甄氏留住在清暉園的東跨院裏,千般萬般不捨得。
而穿過花園,是祖母夏老太太的蓮福苑。
今日要去蓮福苑裏請安,杜雲蘿沒有再耽擱,順着記憶裏的路往前走。
行至半途,呼喚聲從身後傳來,杜雲蘿轉身,對上了一雙丹鳳眼。
是她的三姐杜雲瑛。
杜雲瑛快步上來,親暱地挽住了杜雲蘿。
杜雲蘿垂眸看了一眼杜雲瑛的手,想甩開,卻還是忍住了:“三姐姐也要去蓮福苑?”
杜雲瑛巧笑莞爾:“今兒個初十,哪個敢不去?反正我是不敢的。見着四妹妹了嗎?”
“還未曾。”杜雲蘿隨口應道。
杜家雲字輩,一共五個姑娘,杜雲蘿最小。
長姐杜雲茹與她是一母同胞,姐妹兩人中間還夾着一個四爺杜雲荻,具是三太太甄氏所出。
二姑娘杜雲瑚是庶女,她的父親外放做官,她便隨父母姨娘與長兄杜雲韜一起住在任上,也有數年未回京城了。
往下便是杜雲瑛,二太太苗氏的掌上明珠,在苗氏跟前,比她兄長杜雲琅還要得寵。
四姑娘杜雲諾只比杜雲蘿大了半歲,是四太太廖氏身邊的陪嫁擡舉後生的,養在嫡母跟前,討了嫡母歡心,又與嫡兄三爺杜雲瀾親近,這個家中,倒也沒人會小瞧了她。
從前,杜雲蘿便常常與年紀相仿的杜雲瑛、杜雲諾一道出入,只因祖父杜公甫最喜歡瞧她們姐妹和睦的樣子。
杜雲蘿沒幾個閨中好友,也懶得去應酬那些人際,乾脆順着杜公甫的意思,反正,一家姐妹,她們也不會與杜雲蘿爭鋒出頭。
可那都是從前。
她到底是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。
她不圖杜雲瑛、杜雲諾什麼,卻不見得人家不眼紅她的好處。
若不是不好無事生非,杜雲蘿當下就想走人了。
杜雲瑛不知她心思,絮絮說着趣事,與她一道往蓮福苑去。
穿過月亮門,兩人差點與一個急匆匆的身影撞作一團,兩邊都退了幾步,這纔沒有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杜雲蘿定睛一看,那驚魂未定的人是杜雲諾。
“四妹妹,你不去祖母那兒,走這回頭路做什麼?”杜雲瑛理了理頭上的簪子,微微惱道,“你看,你差點讓五妹妹摔了。”
杜雲蘿退開幾步,搖頭道:“我沒什麼事,倒是四姐姐,出了什麼急事?”
杜雲瑛一怔,若是以往,以杜雲蘿的性子,定會豎眉鬧上兩句,今日這般不追究,倒是難得。
杜雲諾順了順氣,見四下裏沒有其他人了,揮手讓丫鬟婆子們退開些,才壓着聲兒道:“我剛剛從蓮福苑裏退出來,哎,我怎麼跟你們說呢,就是,我也是聽來的。”
見杜雲諾有些語無倫次,杜雲瑛急了:“慢慢說,我們都聽不懂了,是不是,五妹妹?五妹妹?”
杜雲蘿愣住了,杜雲瑛連連喚了她幾聲纔回過神來。
“四姐姐,什麼事?”杜雲蘿深吸了一口氣。
這一幕,她似曾相識。
那年,便是杜雲諾偷聽了祖父祖母的對話,知道定遠侯府上門來了,匆匆告訴了杜雲蘿,這纔有了後頭的事情。
莫非,她醒來後,便正好是這一日?
杜雲蘿不敢確信,她耐着心思聽着。
杜雲諾努了努嘴,指了指蓮福苑方向:“我剛剛過去,祖母正和祖父商量,說昨兒個下午,禮部侍郎石大人的夫人來了,說是探望三伯孃來的,可她還和祖母透了個底,說是替定遠侯府的來問個話的,想與員外郎家的姑娘結親。我一聽啊,就唬了一跳了,這說的不就是世子爺與五妹妹了?”
杜雲瑛的眸子倏然一緊,愕然轉頭看了杜雲蘿一眼,又沉聲問杜雲諾:“你沒聽岔吧?”
“怎麼會!一個字都不錯的。”杜雲諾興師旦旦。
“那爲何就是五妹妹了?”杜雲瑛急道,話一出口,就覺得味道不對,正要解釋幾句,卻叫杜雲諾接了話頭過去。
“怎麼不是五妹妹?”杜雲諾見杜雲瑛依舊質疑她,跺腳道,“人家求的是員外郎家的姑娘,咱們家裏,除了三伯父這個禮部員外郎,還有哪個?大姐已經定了婚期了,當然只有五妹妹了。至於定遠侯府那兒,年紀合適的,也只有世子爺了。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嘛。”
杜雲瑛一口氣不順,這麼清楚的事情她是想得明白的,她質疑的並不是這個,可她心中所想並不能脫口而出,偏又不想杜雲諾覺得她愚笨,思緒轉得飛快,道:“我的意思是,我們杜家是正兒八經的書香人家,父兄們只會提着筆桿子做文章,那定遠侯府,是靠軍功掙來的爵位,是武藝傳家的,舞刀弄槍,與杜家不是一路上的,好端端的,侯府怎麼就瞧中了我們五妹妹呢?”
這話聽起來有幾分道理,杜雲諾被糊弄過去了,歪着頭道:“這我就不知道了。五妹妹,你自己怎麼想的?”
杜雲蘿的目光在兩個姐姐面上慢悠悠掃過,已經確定了是這一日,她也就不着急了。
她知道杜雲瑛那沒有說出口的話。
她們姐妹年紀相當,可姐姐就是姐姐,杜雲茹出閣後,不說那隨着父親赴任的二姑娘杜雲瑚,往下就該是杜雲瑛了。
不管杜雲瑛有沒有屬意的人,不管她是不是急着想嫁人,她都不滿意做妹妹的越過她去。
這就是個順序,有一有二,杜雲瑛和杜雲諾都沒有說親,憑什麼讓杜雲蘿趕到前頭去!
只是這種話,難以啓齒,這才以文武論事。
杜雲蘿沒有拆穿她,只是在回憶從前自己的答案。
那時,她也叫杜雲瑛帶偏了,正兒八經去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
當朝對文武並未分上下,可邊疆戰事多,隱隱讓武官壓了文官一頭,定遠侯府爲朝廷立下赫赫戰功,出生入死,以鮮血換來的榮耀遠非尋常書香世家可比,而杜家,自打杜公甫這個前太子太傅因腳疾告病辭官之後,在世家圈子裏,已不復當年榮光。
定遠侯府和杜家,原本不該是一路人。
當時的杜雲蘿不懂,可現在她是明白人了。
定遠侯府裏那些財狼,看到的是杜雲蘿那驕縱的名聲,他們給穆連瀟選媳婦,圖的就是不賢惠。
杜雲蘿蹙眉,佯裝不解:“我也不曉得,祖母怎麼說的?她答應了還是回了?”
“這不是正和祖父商議嘛!”杜雲諾清了清嗓子,“我可以偷偷來告訴你的,說真的,我盼着祖父不答應。那是定遠侯府啊,我可不想看着你青燈古佛一輩子。”
杜雲蘿輕咬下脣,她可不就是青燈古佛了一輩子嗎?